母親較陳校長年長,她們是十幾歲就玩在一起的朋友。母親又是陳校長留在大陸的姊姊在師範學校時最要好的同學。就業以後,在漢口,在上海他們一直常來往。陳校長的先生是位於新竹的工業研究所的副所長。么(樹芳) 副所長較父母年長,但是他隨陳校長稱母親馬姊,稱父親飛將軍。我父母則稱呼么副所長:「么老師」 (我猜測是因為他曾經是教授?)。
不少人知道陳校長是虔誠的基督徒,在課後或校外她是熱心的傳教者。記得聽到父親說起在陳校長剛信教的時候,朋友還以陳校長的「昨非今是」跟她開玩笑。我在附小的期間,我甚少聽到她在在校時間裡提到她的信仰。以我非教友的角度,陳校長在校內不宣揚自己信仰的分際是值得肯定的。
我一生中最全神貫注,而且深企我心的聽講,是三、四年級的時候,陳校長在一個紀念抗戰勝利的週會活動上的講話。在附小禮堂裡,陳校長講的是她自己在湖北聯中時期,長途跋涉隨省府後撤的經過。她講的故事我耳熟能詳,與我母親講的一樣,但我非常感動。我就坐在禮堂的前排,直到校長講完了,我才像夢醒了一樣,接著是猛烈鼓掌。我猜想虔誠的教徒在教堂裡聽到最動心的見證時的感動也莫過於此。
陳誠將軍抗戰期間主政湖北六年。將軍知道教育的重要,在抗戰艱苦的時候,他寧可以裁減兩個師保安力量的經費,遷移照顧一萬餘初、高中生隨省府後撤鄂西、鄂北,學生分佈二十幾個校區,統稱湖北聯中。漢口至宜昌,又至恩施,六百公里,師生徒步跋涉,沿途辛苦倍嘗,相互扶持,絃歌不輟。學生都對陳將軍的照顧感念愛戴。母親在聯中的師範學校畢業,父母也是在聯中結識。母親平時激勵我們刻苦向上,常佐以他們聯中生活的故事。
母親應該是以眷屬的身份,隨空軍八大隊撤退到新竹。在婚前的短暫時間,母親就住在陳校長家裡。三十七年中,父母在新竹公園旁的新竹招待所 (現已改成新竹玻璃工藝博物館) 成婚。
新竹玻璃工藝博物館 |
母親隻身來臺灣,直到民國七十八年兩岸開放後幾年,才與父親一起回老家探望。當然那時候已是人事全非。外祖父母都已亡故,她的姊妹兄弟只剩一弟一妹。我的成長過程中,從體驗親情的角度,父親這一半在臺灣的親戚不少,但是母親的這一半卻是完全空白。在心裡我一直把么家視為母親的娘家。
從我有記憶起,最初是一部腳踏車,一家四口由父親從三廠騎到光明新村去拜望么家。再後來,是父母各騎一部腳踏車,後座分戴著我與妹妹年珍前往。直到上大學,可能因為我人在臺中,這固定每年過年之前的拜望我就再沒有參加。
陳校長光明新村的住屋與我家的住處同是日式房屋。但是陳校長的房舍要寬敞得多,窗明几淨,光滑的地板,有品味的陳設,修剪的庭院。相對便盂、煤油爐、井水, 校長家的抽水馬桶、瓦斯爐、自來水都是我們沒有的東西。雖然年幼我已能體認那是與家裡不一樣的環境。
平時小孩子會人來瘋,可是在陌生地方停久了,舉動還是會放肆一點。通常我們會在校長家停留大半天,校長一家對我也很和藹,但是這麼多年的造訪,我總是躡手躡腳,拘謹的很。也許只能說是因為在校長的家裡吧。
大方的父母也曾是聯中的一員,有時候去光明新村,我們也會造訪大方家。五、六年級時,我生平第一次聽到聲歷聲立體音響,就是在大方家。當時他們新近購置了一台音響,大方的父親放上一張唱片,我驚奇的聽見火車的隆隆聲沿著房間的四壁緩緩走過。大方家去的次數不多,但是每回我很快就與大方的一家兄弟玩開了。
剛上高中那年,我們又照例去校長家的拜訪。我在廚房裡張望,廚台上正燉著晚餐的一道菜,么副所長正好也走進廚房。他隨意的問了一句:「瓦斯火焰為什麼是藍色啊?」我知道這該是化學最粗淺的常識,我完全答不出來,支吾其詞,羞愧的無地自容。這回在真人(他是北大化學高材生?)面前露出馬腳。我頂著竹中的光環,自認學業有一定水準的假象,立時戳了一個大窟窿。
陳校長的母親與他們同住。陳奶奶當然對我們孫輩是慈愛有加。早些年,她還會親自指點,準備道地家鄉菜,珍珠丸子、粉蒸肉招待我們。在我們的想像裡,外婆就是她的模樣。大學期間,聽到陳奶奶因為地板滑,拐杖打滑而跌倒受傷。我提議要為她改良拐杖。不記得拐杖怎麼送到了我的手上,我為拐杖加裝橡皮頭。後來聽說真有些幫助。我為頭一回能為長輩做一件事的成就感,興奮了好久。
附小有同學能力高,上臺領獎頻繁得像吃飯睡覺,無日無之。我六年就上過一次臺領獎,也許因為稀罕,鷹堡宴上,世澤還記得有這難得的一回。可是就這一回的榮耀,也因為太多次犯錯被揪上臺而抵銷盡了。我對陳校長一直有「辜負親人期望」的愧疚。
以後在國外聽說陳奶奶與么副所長相繼去世。三十年同學會上,我再見到陳校長。在同學會散會後,我才趨前問候,另外也只泛泛說些父母問候的話。
陳校長已歸天國,她一路看我長大,又是我的師長。我惋惜我對她是敬畏多於親切。如果不是命運安排她成為我們的校長,陳校長會是我親熱的「姨媽」。
Music - 2013魯冰花 -曾淑勤
年智 2014.05.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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