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6月9日 星期二

[作文50+4] No.114: 健康快樂新竹行


Bach - Complete Flute Sonatas - Emmanuel Pahud / Trevor Pinnock

        我要去新竹18尖山與小學同學健行,台北同去的有3個同學,楊年智、鄭學瑾、劉竹君。
  
        我找到一部車,行前年智說:「真興奮,將是第一次乘冠英的車。冠英曾經是千萬吾往也的勇者,不知開車是何模樣?」我見了此阿諛之言,回說:「你們才是勇者。見車就知。車可坐八人,但很小。選舉的宣傳車,外貼國父像,開出會被人打。以你美資本主義的標準,你大概不會上車。反正,要煞車大家的腳都要伸出踏,較快。」

  他們不知道,我已經十多年沒開車了,中間開了短暫一下,開車的要領恐怕已忘了。這些,我都不敢對他說。

  要開車實在是個痛苦又為難的決定。當然,最好是坐火車,本來都約好了要在捷運台北車站集合,坐自強號去,但10點開始登山,車行1小時10分鐘,8點的太早了,9點的又晚了點,還要黃益堂來接,到登山口會遲半個小時,且4人來回車票要花1500元,還是開車算了。

  為了鄭學瑾住在新店山上,我就改約在新店捷運站見。想我從南港家裡上北三高,該很快,還上網查了下圖,下來是中興路,直到新店站,還略寫了個路線條備忘。

  但車呢?有車的同學都沒去,我想到一熟的計程車,但4人也太擠了,且也貴,這不考慮,乃去調車。有一友有賓士350,這車以前在機場保護我的時候還用過。但他家在山上,麻煩,乃找一年輕人的選舉宣傳車。

  他也很願把這車給我用,但我印象中這車子很小,懷疑上得了高速公路否?他說可,前一晚乃去他家拿了車,一看,是很小,1600cc,自排,只是車子前有個大的國徽,後面有個大的國父像,上書:「讓年輕人出頭!」好吧,我這前年輕人就硬著出頭吧!

  先是戰戰兢兢的開回了家,晚上忙事,又沒睡好,一早8點出門,約8點半見,大家來得都準時。看到車,很高興,我們坐裡面,國家守外面,安啦,合照留念,也沒問我熟不熟車,完全信任我。


  車停在碧潭旁,我帶他們先上橋照了相,天清日亮,我最高興是穿了短褲短袖,長衣褲放車中備用。這決定很對,那天很熱。我小時候最記得的一次遠郊遊,就是到碧潭,先從新竹坐火車到台北,再坐小火車,現在是汀州路,在潭上遊船,吃排骨滷蛋的便當,味道極好,水景極美。那塊上書「碧潭」二字的大石頭,上面還有人跳水。後來我知道這兩字是民國37年,當時文山區長陳祥達請孫科寫的,孫是來台處理美國想託管台灣事,當時台灣人是都反對。陳祥達是陳儀帶來的人,他在臺灣成了家,妻子是新店人,後來又去福建建德做縣長,由於內戰進逼,他根本不能做事,最後把印掛在牆上離去,三天後解放軍就進入建德。也就因此,他沒被視為歷史反革命,少受了罪。他在民國96年2月28日去世,說:「當年死也就死了,受人民保護活了下來,這六十年命是撿來的。夠幸運了。」沒想到,民國39年6月18日,陳儀就在此就義。

「碧橋」是1937年因新店到萬華鐵路修好,安坑的農礦產品要運到新店而建的。我們小時候這裡還有木板路,車可上橋,現在已是台階,橋上僅可步行。我們都記不起當年這些事了。

  如何從新店上高速公路?大家一陣七嘴八舌,我終於在安坑上了北二高,上了就好,一路直開就是。不久,到三峽了,我說快拿出零錢,要交過路費,這點小錢大家都競相掏,以示對司機的感謝。但應該是50還是100?又有人說好像不要交了,已全部ETC電子化了。我說哪是,ETC是ETC,要交錢的仍要走收費道,想這些人真沒常識。但過了好久什麼也沒見到,倒見到頭上有監視器,才知道收費站真已經廢了。但我這車如何收費呢?難道使用「臉部辨識」?我到現在還在等收費單寄來。

  我技術好,也許是路本來就好開,不到一小時就到了新竹,我還是沒敢告訴他們我是新老手。此時同學們講該給黃益堂打個電話,說我們早到,也不必去車站接了。我說急什麼?到新竹再打,還來得及。下了寶山交流道,9點30分,電黃,我還得意,如此大家方便,哪知他有點怪我,說因為我們要10點半才到,他叫新竹同學全改後半小時見。「你為何不早說開車來?」後座的同學又怪我。

  喔好,還有一小時!我們可去看老家牛埔與三廠,打發時間。乃就再上路從香山下,很快到了老家,這裡全建起了15層的高樓,環境很好,與當年偏僻的日遺眷舍小村天地之差。劉竹君立刻向前奔去,指著一顆大樹說:「我記得此樹是民國57年春天,學校放春假從台北回家,先父從服務的學校帶回兩棵小樹苗(比姆指略粗些,高約一百多公分),我們一起將它們種在庭院中,其中一棵很會開花,每年六、七月樹上開滿了金紅色的鳯凰花,因為離隔壁鄰居家太近,他家要蓋房子,只有忍痛將它砍掉,只剩這棵,算起來它也快50歲了。朱竹麟曾說,妳爸爸雖然走了,但是還給妳們留了一棵樹做紀念,真的不錯。所以每回到新竹一定回來看看它!」

  樹旁有個防空洞,一個牌子寫著:「和平公園早期是竹塹社活動的草埔地,乾隆年間,移民向社翻丁老吻取得墾照,漸次開發。埔地周圍埔羌茂密叢生,又稱埔羌圍。它是平埔族出入竹塹埔路徑。行旅往來南北官道的要道,也是近代城鄉往返的通道。


  公園內的防空洞推論是日據時期修建,隸屬海軍航空隊新竹機場第三修理廠的防禦設施。鋼筋混擬土建構,內部約低於地面50公分,約可容納十餘人。腹部擴大致為十字形,造型特殊,是新竹地區罕見的戰爭遺留文化。戰後在兩旁修建占地萬坪的空軍十三村、十四村,成為居民生活及兒童嬉戲的共同回憶。

  眷村改建後,這是僅存的竹籬笆文化之一,在林立新建的大樓中,成為時光過客滄桑變化的見證。」

  喔,原來我老家還有這歷史。現在什麼地方都想叫「和平公園」,其實是最不想和平,最不想談戰爭,最想抹去那段歷史,其結果,是和平的反諷,反依稀看見戰爭的幽靈。

  然後她指著防空洞後不遠處:「你家在那裡。」當然完全不見了。一個高樓庭園,門口裝飾幾個高棉的石雕。那就是我家?以前是木造榻榻米房,10棟分兩邊,中是稻田,一棟住了三到四家人。後中間還建了一批士官宿舍,磚造的。當時覺得兩邊距離好遠,現在看不過五十公尺。小時候什麼事看來都好大,大了常說:「怎這麼小?那麼近?」


  楊年智家在「三廠」,我有印象。「牛埔」跟「三廠」中間隔著一條客雅溪,小時我倆從「附小」放學,走上一條坡路,旁邊曬著米粉,然後他向右,我向左回家,應該很近。果真車一開出到「經國路」,當時經國還在,這條路不知叫什麼,馬上就上了「和平橋」,現是條大路,不像橋了。我說你家就在河邊,我們兩家只距離三百多公尺。他不相信,一直說很遠。最後才呢喃:「我怎麼都不記得了?」


 
「客雅溪」我印象深刻。民國四十多年,小時我與母親走過橋,守橋的兵竟把我母親的皮包搶了,丟在橋下,然後跑到台北,被抓到槍斃了。我可能三四歲,記得不太清楚,只有依稀看到橋下那皮包的印像。當時元宵節兩個村子的小孩,都在橋上拿燈籠火把互嗆。火把內是飛機煤油,有時前塞的布條被拽了出去,一條火龍潑灑在橋上,好不壯觀。


  楊年智說:「和平橋的右邊有另一大片公寓社區,這就是改建後的三廠眷村。這些相關位置我很清楚,只是像大家常說的,重回舊地總會覺得幼年的老屋、學校都縮小了。站在和平橋上,橋樑尺寸完全與記憶不符。

  
每年元宵節前的幾天,玩伴們要費心守著竹林,不容旁人來偷砍竹子,但是當大人們提著刀來砍竹子為孩子做火把,我們卻又無奈噤聲。元宵夜田埂上幾條火把串成的長龍匯流的景象,任誰都難忘。最後持著火把的少年們都聚集在和平橋的兩頭,隔著客雅溪對陣。直到初中時期,我年年都會參加。煤油火把的黑煙有時遮蔽了視線,橋的另一頭只見火光點點,聽得見對岸遙遠的吆喝聲。少年們盲目的互丟石頭,也有彈弓上場。這種行為很莽撞,年齡稍長的其實知道對岸很遠,石頭只能落入河中,丟石頭只是湊熱鬧,事實上也從未聽聞有人被石頭砸中過。今日再到和平橋前,我驚訝兩岸的距離就只有三十公尺,何其接近,臂力強的青少年絕對是能把石頭丟到對岸的。」



  「三廠」現在拆菜市場,有說選前說不拆,選後就拆了。拆了一大片地,留下一個原來F-5E的噴射機,放在一個高台上。我們又經新竹監獄,這也是小時候到市區的重要印象。當時高高的牆上有鐵絲網,森嚴恐怖,現在看來花木扶疏,好像個大的辦公場所而已。



  這時我問幾點了?同學們說已經快十點半了,我還要穿過市區,趕到了十八尖山登山口,這下遲到了20分鐘,實在很不好意思。然後開始走,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,大概全新竹的人都來了,現在是花季。路始是幾個防空洞,初中這是我們常來的地方,山裡都是相思林、陰黝的山洞、墳墓。我們最喜歡採紅紅的野草莓,個頭小指姆頭大,很甜。有次還帶了父親的45手槍來射擊,把個大盤帽放在三公尺外樹上,打了幾槍都不知道彈飛到那裡去了,只好把帽子放在地上,對著一槍打個洞,回班上去炫耀槍法準。

  十八尖山僅高130公尺,是一片丘陵地,位於新竹市東南郊,山腳下有新竹中學、新竹高商等。日據時代昭和2年(1927),這裡就被規劃為森林公園,名為「東山」。二次大戰期間,機場為盟軍轟炸的重要目標,日人封閉公園,建防空要塞及軍事坑道。光復後,國防部接收軍事設施,成為軍事用地,仍禁遊客,後來才歸市政府,復為森林公園。我們登到幸福亭,合照了張像,連亭都忘了上,就下山去吃飯了。

  飯後,該去看鄭學瑾的家了,她家在「新竹師範學校」裡,60年前,她母親在這校教國語文,後宿舍已改成教學樓,不見了,外面是條小溪,通到我們小學去過的口琴橋,就是引水道(Aqueduct)。學校的建設大致沒變,中間兩排椰子樹,加個小花圃,本來是個水池。她還記得麵包樹和司令台旁邊的那棵大龍柏樹,現仍枝葉茂盛。

  我們讀的是「竹師附小」,就是這個師範的附屬小學,我們的小學很好,當時「教師研習會」的老師都來參觀,省製片廠的李行還來拍電影。「師範」的學生約在高二時就到我們的班級上來實習,我們是白老鼠,他們在後面看前輩老師如何捏塑我們,我記得他們下課了在後面擠青春痘的樣子。這校在1940年設立,日據時叫「臺灣總督府新竹師範學校」,到光復時稱「省立新竹師範學校」,後又稱「專科學校」、「師範學院」。1991廢省建國,又稱「國立」,2005年又改名為「國立新竹教育大學」,卻因教師市場萎縮決定轉型,成了個一般大學。我的小學就從「竹師附小」變成了「竹大附小」,全名是「國立新竹教育大學附設實驗國民小學」,好長。大概是中國最長的校名,校訓仍沒變,很短:「健康快樂」。

  「新竹師範」的校歌,是胡慶育寫的詞:

  「美哉新竹,早因風疾,號風城,應知勁草長青;

   飽歷這番磨練,才敢鑄賢英,喜青年個個頭角崢嶸。

   修齊治平,匹夫責,本非輕,但使朝乾夕惕,何事無成?

   神州在望,要同心同德,掃榛荊,一步步走向光明。」

  下午四點半,台北在望,北返。一路好睏,我幾次咬手指頭提神,但都止不住睏,閉眼個一秒,前車就像很快逼近,這很危險。我想這一批同學,把命運交給我,同心同德,我如果逞勇,一步一步走向黑暗,那怎麼可以?待到中壢休息站,我問誰會、能開車?我要休息了。但我還是想自己開,怕他們不熟悉這部車。她們還說年智與你講話,使你清醒。我想這是廢話,那止得住睏?她們買了一杯冰咖啡,我休息一會兒,講了幾句廢話,還是我開吧!幸好睡意已去,一路順車安全的開到台北。  

  回到家,路邊有幾個停車位,我找了個離家最近的,叫國父幫我守門,又安全又氣派。

  此行還好,謹遵校訓,健康快樂。

冠英 2015.6. 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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