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5月26日 星期日

[作文50+2] No 181: 金馬獎


Paul Mauriat - ♫ Nocturne

這個星期六參加在中國城的聚餐。同桌的朋友年齡相若,其中九位男士除我例外,當年都在外島服役,就是所謂「抽中金馬獎」。另一位是職業軍人,還是退役將軍。

曾聽人說男生聚在一起的時候,服役期間的當年勇,總是喜愛的話題。當日也不例外。有人起了頭,一串串的故事,一個接著一個。杯盤交錯中,都興高采烈的回憶外島服役經驗,而我只能做聽眾。

最先有人說起在馬祖服役的時候,在涵洞裡睡覺,靠岩壁一邊的被褥長年都是濕的。馬上有人接口說在艦艇上服役,睡在吃水線下的床位者,退伍之後都患風濕、關節炎的毛病。

接 著有人說自己在夜黑風高的晚上,第一次拿著手電筒去查哨時的緊張。談查哨、站崗的辛苦,話題轉到冬日士兵胸前口袋大都有小瓶禦寒的高梁。大家爭論大麴與高 梁的不同。又說到當年退伍回臺,每人背包裡全都是高梁酒。如果當時沒有送人,一打「黑金龍」今日的市價至少五、六十萬。
 
臺灣土狗軍犬的兇猛也讓人記憶深刻。他回憶隊上的黑嘴黃狗與狼犬纏鬥,叫圍觀的士兵都感受震撼。軍犬的勇猛都是百中選一。其他被淘汰,一般的狗,都下了守軍的肚子。
 
說到吃,金、馬外島水果、青菜不足,而高梁與黃魚無缺是大家的共識。當地海產豐盛,有人對帶魚的鮮美特別情有獨鍾,而且懷念不止於味蕾。在有些暗夜裡,由於銀帶魚群集,在馬祖的海面上,會出現如李安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」中,一片銀光的夢幻奇景。也令他懷念不已。

海產是向當地漁船標售而來。有時候也自力更生。一根炸藥丟在海裡爆發,掀起衝天水柱,水面浮起震昏的大魚,大有收獲。頭幾日大家都喜於有新鮮魚吃,但是當接著幾個禮拜,都吃一樣鹽漬的魚,滋味就大為減色。

有將軍在座,當然成了大家發問的對象。在西洋戰爭電影裡,常有部隊長官寫信給陣亡戰士家人,賺人眼淚的場景。這類情節好像不在華語片中出現。從前我總悲哀的以為,不寫信通知家屬是緣於國人人命賤,而且犧牲的數目太多,是「所顧不及」的原因。當然實情為何我也不知答案。

我 沒有問將軍是否有寫過通知家屬惡耗的信。將軍說當年在南竿任工兵連長的一年時間內,自己隊上就有兩位兵員身亡。而按照規定,兵員身亡是要由連長親手點火火 化。其中喪命的一員是鑿洞裝填炸藥之後,該用木棍塞實,但是鬼使神差,卻用了不該用的鐵鍬。一點火星,就是粉身碎骨。小小的錯誤,要用性命來賠。

他 的連也擔負佈雷、除雷的任務。他說最有效探測地雷的方法,還是以刺刀輕輕的斜插進土裡。而不是使用常見的掃雷器。他們在海灘上佈雷,總是危險叢生。雖然佈 雷之後有留下標誌。但是海砂是流動的。不多久時間,留下的標誌就沒有作用了。有時候車輛誤入自己的雷區,車上人員幸運脫身。但是前往拖救的人員卻傷亡慘 重。

金、馬諸島遍佈坑道。當年都是由工兵一鍬、一斧或一排排炸藥挖鑿出來。在座有另一位也曾是工兵。他與將軍述說當年與炸藥為伍的日子, 眉飛色舞。點炸藥的引信都是軍官或士官長身先士卒,用香煙頭點火。而不是如電影中接上電線,按下引爆箱的動作。點火以哨音為準,一整排炸藥由多人分頭陸續 點燃。如果其中有一根點不燃,不能遲疑,馬上要撤到安全地帶。

導火線規定是兩尺長。但是重複的事做多了,嫌導火線燒得慢,於是把導火線用的越來越短。當然有時疏忽,那就是出人命的時候。

迄今我從未踏上外島,當然不知生活在砲擊陰影下的感覺。我問「單打雙不打」的砲彈是否傷人。答案是在我們服役的時期,雙方砲擊仍在進行。雖然多是宣傳彈,不幸遇上了,還是會傷人。

休假可以回臺兩週。回去要在高雄等船。每回等到來船,都會看到為數不少胸前掛著白袋,著軍裝,捧著骨灰罈的軍士下船。這都是奉命送同袍骨灰回家的。

我 是在位於內湖管教最嚴苛的工兵學校接受入伍訓練。這是我唯一可提的當年勇。入伍訓練之後的一年半時間,我當的卻是少爺兵。身為海軍而從不曾上船出海。服役 期滿前,海軍總部還特別安排,讓與我情況相似的十來個預官們,到停泊在基隆港邊的戰艦,淌過一次水。上船梯,登上甲板,向船尾的軍旗行一個舉手禮,走下船 艙,穿過幾個艙門,然後回甲板,前後不到半個鐘頭。這就是我全部的水上服役時間,如果把這三十分鐘說成是海上時間,自己都覺得汗顏。

這都是民國六十年代初期,臺灣經濟起飛前,一群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擁有的共同記憶。而今我們已年逾花甲,兩岸兵戎相見的敵對時期,似乎是很久遠的事。企望骨肉相殘的日子就此遠去。


年智 2013. 5.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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