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芷蕾 台北的天空
我走的是條被替代的路 ─ 蘇花公路。走，不太健康，危險。
我想拿出手機給太太打個電話，告訴她我在哪裡，免得死掉好多天也沒人知道，還要找。
死掉唯一的好處是主建派得利：「你看，多不安全，花蓮人需要一條安全回家的路。」
找到我，我在哪裡成仁，一清二楚，我一路照相，這裡風景確實不錯，最後一張可能是模糊的石頭，正砸下來。
我好像沒有走過蘇花公路，小時候說是項工程奇蹟，耳熟能詳，但那時遊覽不那麼方便，到大了，到花蓮約十次，多是坐火車，也坐過飛機，就是沒走過蘇花公路，後來知道老的路段成了步道，沒車吵，我就一直想來，能在肚臍上走它一圈，多好。
就在蘇花是替代還是代替的爭吵後的三天，我來了。我在新城下的車，檳榔攤的婦人還問我：「你是來看景還是勘察的？」
蘇花公路最著名的清水斷崖，在和仁到崇德之間，長21公里。我從台北來，想到和仁下車，但自強號不停這個小站，我就坐到新城，等半個小時後有區間車回頭到和仁，24元，中午乃到。
要來，我晚上不知怎麼的失眠，只帶一瓶水，中午沒吃飯，景清，好，但太陽大，曬得我頭昏體虛。
清 水斷崖不是全程可走的，事實上它幾乎全程不可走，能走的只有幾百公尺，在和仁、匯德、崇德三點有步道下海邊。匯德的已被颱風吹壞了。和仁一片白，是個龐大 的砂石場，砂石車空空哐哐。我越過鐵道，想下海不成，弄得滿腳灰，出站不知步道在哪，攔了部小貨車往右走，錯了，又走回車站，再攔了部摩扥車，一個原住 民，要去太魯閣，太好了。蘇花路此三點最好是開車來，像我這種走路工不太好，現在流行腳踏車，我看很多人騎，裝備很夯，但要小心車多路窄，騎入隧道如煙 囪，也不好受。
和仁過來有塊高坡，路自山洞中穿過，這景很有名，以前台幣就印了這張，但遠看像個人頭，人說是史達林像，是匪諜們偷選的，這種謠言在那個年代比親睹蘇花路還令人興奮。
鑽 過史達林的鼻孔，在和仁隧道前就有個停車區，有步道可下去看。由這裡往北看，一片白沙灘，可觀，南下過了隧道，摩托車騎士說不能走了，警察臨檢，我沒戴安 全帽，不行，也好，我正好可以走段老的廢棄路。這段路不錯，只200公尺，路邊有個立石，是當初劈開的，曾是蘇花公路最著名的地標，現到此就要回頭，一堆 亂石把步道給埋了。
以前路只有三點五公尺寬，早期「蘇花公路」單線通車時，頭車必為公路局之金馬號客車，行經斷崖路段，駕駛車行左旋右迴，讓人驚恐不已。
回 到停車點，看到有兩部拖拉車司機在整理貨繩，問可否載去崇德，可，太好了。駕駛座後還有個床，冷氣強，司機抽菸還搖下窗問我；「你介意嗎？」我敢介意？難 道滾下車？你能載我，一路放屁我也不介意。快到了匯德隧道，他說這裡有個步道，景也好，要不要在這就下？我要在十秒內做決定，要，乃下車，謝別。
匯 德隧道長1460公尺，也是建了直插山，老路就廢了。這條路很寬，走去有個木台，看對面蘇花路很清楚，原有下海的步道已壞，一點痕跡也沒有了。我問清道 婦，她說有一條產業道路，可下谷越火車軌到海邊，我問那可以走到崇德否？她說可以，那太好了，我就不必走回頭，也不必再叫車了，但到了崖邊目測，才知那女 的胡謅，下面都是懸崖，直直入海，根本沒有沙灘，連特戰部隊都難越。可是老路不遠也封了，因為落石，這裡有個大的解說亭台，砸得創痕累累，拉上了止步線。 我不管，還想逞能，走到坍體斷路再說。
這裡是清水斷崖最陡峭的部分，滿是亂石，我提心吊膽，越走越不歸。封路的牌子就是告訴你，砸死活 該，別怪言之不預。我走走自我安慰的想，這條路封了五、六年了，落這麼多石頭也理所當然，落石率應不太高，不會像電動玩具抓娃娃機一直落吧？待走了400 公尺，一個黑洞在前等著，叫清水隧道，我有點怕了，一個血盆大口，但退嗎？再回走躲石彈嗎？走下去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，接上大路呢，乃硬著頭皮進去。
進 去初還看得清，一些塑膠瓶罐散在地，但我又怕，哪個殺人犯躲在裡面怎辦？還有，我沒見過鬼，真有鬼怎辦？裡面涼，踩到條蛇怎辦？仍往前走，旁邊有幾個洞， 偷點光，可走到洞外崖邊，有些被亂石堵住了。隧道約400公尺，最後有段上坡，極黑，我找了根枯枝，在前面打，嚇蛇壯膽，打到一半，斷了，只好與蛇共舞 了。
終於，光明在望，走出了黑洞。前面又是一片碎石路，堪稱世上最巨型的「健康步道」，當然你的腳要幾公尺寬才行。我還怕萬一前面路斷 了，要折回那不瘋了，待看遠處有個階梯下海邊，我安心了，想崇德隧道在望，原來我是繞了個大的D型馬蹄圈，約三公里，以前老路就是繞著山一個一個彎，路窄 蜿蜒，緊鄰絕壁，後來隧道一段一段截彎取直，又再建更內向更拉直的隧道，匯德到崇德這一段老路就規劃成了步道，用意好，景也佳，但用了幾年沒保養，落石不 斷，這種鵝卵到一公尺大的落石，砸到車子都受不了，何況是人，因此步道只好封了。我看到樹藤像章魚爪般的爬上了落石，Life will find the way，大自然終會拿回她們的路權。
走下了崇德海邊，一片礫石灘。那些崖壁上掉下來的大小石頭，爭相搶道，擠壓磨打，最後成了這些美麗花紋的小石頭，可做無限的想像。
有 六個彰化女中畢業的女孩在海邊玩了好久的水，我又渴又累，坐在海邊休息，沖沖腳。她們叫我給照相，我拍了幾張笑容燦爛的照片。她們要開始走她們的道路，我 的道路走了好長一段，就像今天的蘇花路，也遇碎石，也曾跌倒，走了彎路，也找捷徑，但總會找得到路。能走，就是道路，就是生命。
好啦，別婆婆媽媽啦，蘇花高到底是建還是不建？她饒了你的命，你站在哪一邊？
這？我丟個銅板決定吧！
後記：
這是冠英在08年7月去花蓮東華大學演講前去蘇花公路看後寫的文章。
此公路是我們小時一段記憶，那裡好遠好遠，其實確實遠，就被大壩尖山擋住，若從台北去還近，自新竹就極遠。
我們郊遊去碧潭就是最大的快樂了。那是我們全體出遊到台北，好像唯一一次，大家都可去，不像要寫得好字，如世澤，才可到台北受獎被于右任摸頭，那時我們好羨慕啊！
現于的字在大陸極貴，陝西把于當作驕傲，世澤那個頭也珍貴啊！他還留了張合照，若有簽字就貴了。
冠英 2012.3.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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