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8月1日 星期三
[作文50+2] No12: 燕翼貽謀 杏圃長春
請欣賞 Papa (lyric)- Paul Anka
我家高祖1838年自福建同安渡海,定居新竹北門。來台第三代,六兄弟中出了兩位教書先生和兩位醫生。其中二伯祖父式穀公,不僅取得全台第一號公學校教員 (教諭)證書,後來更成為首位台籍辯護士(律師)(大房伯父結婚迎親時,借用鄭用鍚「開台進士」執事牌,稱式穀公為「開台辯護」)、第一屆台北巿會民選議 員(1935)。至於五伯祖星穀公和我祖父江河公(與杜聰明博士同班),則是我們一家習醫的開端。
父親出生在「一門鼎盛,以新學名於時」(1919年「台灣日日新報」語)的家庭中,祖父修習過漢文,但我猜他程度不足以幫我父親取這麼一個典出詩經大雅 「武王豈不仕,詒厥孫謀,以燕翼子。」以及宋史樂志「權輿光大,燕翼貽謀。」的名字。我查考整句成語的釋義「泛指為後嗣作好打算」、「善為後代子孫打算、 謀取幸福」、「比喻能庇佑造福後代的祖先」,對照爸一生行誼,似乎無負命名者 (據說是我祖母陵茂娘家三叔兼過房父親---前清舉人李師曾老先生)的深厚期許。
2001年夏天我邀爸媽同遊金門,走訪國定二級古蹟瓊林蔡氏祠堂,爸指認神龕上「燕翼貽謀」的橫批,對於當地族人耕讀傳家,方圓數里內,明清之際居然中了 六名進士、七名舉人,以致祠堂內高懸「祖孫、父子、兄弟、伯 (叔)侄登科」匾額,頗興感概。爸常引二伯祖(兼祧父)的話「吾家子弟無上人之資」要能「以勤補拙」訓勉我們,爸又常告誡我們即使有小成,也不可得意忘 形。
爸幼年時隨祖父南遷北徙換讀三家小學,媽常說祖母識見不凡,看到兒子因登革熱在家養病,居然還考第一,就毅然帶著爸同二叔從旗山回新竹就學。其後爸順利進 入竹中,但卻在醫校考試時鎩羽,只好東渡日本,補習苦讀重考。一年後,台北醫專題名,才得返台。爸自稱在校時熱衷桌球,成績普通,不過我們兄妹看他留下的 組織學筆記,字跡工整、繪圖逼真,令我們自嘆弗如。
爸雙手靈巧,但因出汗問題,婉辭婦產科徐千田老師(北醫首任院長)邀約,選擇台大內科醫局,二戰末期,他跟隨澤田教授赴福岡九州大學深造。1943年10 月寒夜,爸撘乘的班輪遭美軍魚雷撃沈,登救生艇上友輪獲救,祖母還願,從此茹素,令爸感念終生。由於戰事吃緊,祖父接濟時斷時續,無給醫員生計維艱,爸只 好兼差賺外快,甚至志願到結核病房長期值班,換三頓「當值飯」。
1945年8月9日上午,美軍在福岡150公里以南的長崎投下第二顆原子彈,六天後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。爸曾隨九大師友開赴長崎,待了兩週,目睹半個巿區 夷為焦土,居民大量傷亡。爸承認那時根本無從進行醫療,充其量只能算是做「原爆症」的資料收集和研究工作。十多年後,爸在澤田教授鼓勵指導下,提出相關論 文,獲頒醫學博士學位。我還記得高年級時,爸看診之餘,邀來四叔協助繪製圖表,以期完成夙願的情景。爸是那塲大浩刼的見證人,但不曾跟我們談過具體的核災 經驗,也從未提過反核議題。爸因大腸癌往生,但我不認為與他早年暴露核幅射有𨶹。
戰後歸來,爸先任職於省立新竹醫院,而後開業數十年,算得上是故里的「時醫」之一。爸在竹醫時,娶了離我們老家「亦樂靜居」兩三百米外何漢津醫師的四女。 在陷入昏迷前不久,他在病榻上,同我述說了這段良緣的來由。外祖父較祖父晚三年習醫,在校時兩人交稱莫逆。後來祖父遠赴旗山行醫,每回祖母南下探親,總要 差爸到父執那兒拿暈車藥。但姻緣路上,畢竟還得等個十來年,終因媒妁之言,世交締親。更巧的是,成親後祝壽,才赫然發現翁婿同為臘月二十八日降生。
爸的連襟三人、妻舅、么弟均從醫,等到我們這代耳濡目染,兄妹子女多人攻讀醫藥,所以他自號「杏圃」,還請名家篆刻「杏圃長春」圖章自壽。由於初、高中 時,我性好文史,國英文成績一向強過數理化,所以他曾擔心地對二伯祖母說,怕我不唸醫了。後來我考上北醫,考取執照,爸都欣慰無比。
我珍藏在高雄衛武營預官入伍訓練時,爸寄來的報捷快信。爸不曾讀過古籍,也不曾臨池習書,但通篇文字曉暢,一筆顏體字渾厚飽滿,是我從柳公權「玄秘塔」入門者難以企及的。
爸成家立業後,侍奉祖母、督課子女、守䕶宗族不遺餘力。他六十歲編修家乘,七十歲修葺香山家族墓園立碑「杏園」,八十歲主導印行「蔡式穀行跡錄」,真正做到「毋忝所生」。
爸如願於七十二歲行醫屆滿五十年時退休,以後才能抽空北上與我們偶聚。記憶中,可能只辦過幾次父親節餐會,我們都是利用春節返鄉時,順道為爸慶生賀節。
父親大行多年不曾入我夢境,但年初滋弟將新竹廳堂喬遷北投後,爸卻託夢給我,表示對此安排至為滿意。想來爸心繫傳承,至今不渝,讓我祝禱執筆時不禁熱淚盈眶。在沒有了父親的第八個父親節前夕,謹以本文和當年的追思文字(請點擊這裡見附錄),紀念絕對配得上令名的父親大人。
世澤敬筆 2012.8.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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