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4月7日 星期一

[作文50+3] No.140 : 憶往 -- 潘福璉女士回憶錄 [04]

(十四)日據家庭概況

     自祖父往生後,全家均遷入祖父家,只留我和女僕王媽住外婆家,因外婆和祖父同年逝世,外婆房屋多,均為親友借住,我和王媽住後進樓下,兩邊廂房也空著,房又高大,夜晚點煤油燈,角落黑漆漆,人少非常冷清。我住北裡間,她住南裡間,相隔甚遠,偶聞樓上有聲音(老鼠)似腳步聲,嚇得我心毛毛的,總覺得魑魅在側,無奈急忙蒙頭而眠。

     父母35歲大姐出閣,37歲大哥結婚,婚後大哥赴後方讀書,嫂嫂在家,她乃清華縣 許諒鎮進士第之後,知書達禮,溫柔賢淑,孝順長上,友愛弟妹,先母年輕為婆,對待兒媳關愛備至,常言海桃是獨生女,遠離家鄉我們更要體諒她,疼她使她安心,故婆媳感情,親如母女,先母精明幹練,一身兼顧潘、袁兩家財務,人人皆稱讚潘家大少奶奶,掌管兩顆大印,事務繁雜,猶能面面顧到,佩服。

     兩家倉房,各種糧食囤積充盈,提供全年食用,其餘皆送天順糧行,待價而沽,加上商業大街房租,年年有餘,故每年購買田地或投資生意。外婆家在舊黃河灘的沙地黃庄,種植三百多架葡萄樹,也有桃樹、梨樹、西瓜、花生、紅薯,西鄉靠山邊種棗樹、柿樹,也種甜瓜、西瓜,兩處果園,果子成熟時,除佃農賣出以外,牛車載水果等至家門外,我家那能吃那麼多,故每年饋贈親友,牛車停在門前,街坊鄰居隨意拿回家,大家分享,皆大歡喜。

         每年葡萄成熟時,先父必令人送至天主堂神父處釀酒。酒釀好送來我家,便請房客廚師龔師傅來家掌廚,邀請神父好友來家聚餐飲酒,賓主盡歡,先父個性豪爽,喜歡熱鬧,經常約朋友來家打麻將或閒聊,高朋滿座,大宴小酌,飲酒作樂,興致昂然,樂此不疲。

(十五)先父險遭不白之冤

         日據時代,先父雖賦閒在家,猶秉承祖父仕紳之光環,倍受縣民尊敬,上自縣長,下至各局處首長,至縣蒞新,均必至舍下拜訪請益,我家天順糧行,位於橋北街與火車站之間。華北大平原,乃糧食集散地,四鄉送來糧食,恐遭雨淋,故蓋過街棚,進關即看到,目標顯著,縣級首長們甚喜至糧行歇腳休息,糧行經理也曲意奉承,酒宴款待上賓。稅捐處鄔處長,東北人氏,每逢公幹或返鄉,都到糧行休息飲宴。民國卅年寒冬深夜,家人好夢正酣時,驚聞急促敲門聲,人之呼叫聲,門房曹頌荷開門,迎進公安局長張玉貴,他率人來拘提先父,謂鄔局長在天順晚宴後,返家,深夜暴斃,疑遭人下毒,故拘先父審訊。是時全家頓陷驚慌失措中,先母方寸大亂,急命曹升偕僕人老二隨後探聽消息,先母焚香祈禱上蒼,盼此無妄之災,化解為安,回報鄔局長已運新鄉市解剖化驗,結果可真象大白,友人建議花錢消災,賄賂法官,否則恐不能善了。先父堅決不肯,謂此事非我糧行所為,若呈賄款,豈非自招罪行,萬萬不可,數日後,查明非中毒而亡,釋放先父,還父清白,俟鄔局長靈柩運返其故鄉之日,先父饋贈其家屬一大筆奠儀,以盡朋友之誼。

游擊隊
(十六)暗中贈糧

         日軍雖佔據縣城,但西鄉山區,仍為中央派之縣長介錫之先生留守,及國軍游擊隊駐防,有時糧秣不足,則暗通先父援助,先父即在東鄉購糧,輒以十數輛牛車載往西山,如遇盤查,即言遭土匪攔劫,聊盡愛國之心也。

大東亞共榮圈
(十七)代表演說

         抗日戰起,汲師附小解散失學,日兵進城,避難天主堂,每日頌經聽教義,學刺繡,排遣度日,某日,院長姆姆讓我代表天主堂去演講,我才12歲,且家教保守嚴格,豈敢答應,院長姆姆(義大利人)偕德拉撒姆姆親至舍下,面求家父允許,父礙于情面,勉強答應,當時年幼的我,要面對太君縣長等,演講「大東亞共榮圈」,雖是師長擬稿,但畢竟年少膽怯,惶恐不已,然而既已承諾,個性要強不服輸的我,勤奮練習,全力以赴,是日上午,縣體育場,冠蓋雲集,民眾黑鴉鴉擠得水洩不通,內心忐忑不安,輪我上台,鼓起勇氣,策勵自己,侃侃而言,不負姆姆所望,順利達成任務,是為今生首次演說,得到登台經驗,也是本縣幼小女生開演講風氣之先也。


(十八)坎坷之求學經歷

     日據時代,實行愚民政策,青少年無校可讀,再者為避日兵騷擾,皆住天主堂或基督教,受外國人庇護,苟且偷安,懵懵懂懂度日,經方濟格姆姆建議父母,讓我赴彰德府 天主堂讀初一,我欣喜若狂,能如願上學,然我才13歲稚氣未脫,好似離家出遊,不亦樂乎,豈知一旦離鄉背井,始嘗到個中況味,思家之情,與日俱增,常暗中哭泣,先母常托人帶點心來探望,但我度日如年,勉強熬過一學期即退學,「在家千日好,出門時時難」,回家享受天倫之樂,身心舒坦,隨心所欲,其樂陶陶。

         年輕整天無所事事,看雜誌小說排遣日子,先父乃請兩位家師,約了親友十數位兒童,在外婆家南北廂房開館授課,殷休徵老師教論語,也選唐宋八大家之文章,孫老師教普通教材,下課在庭院打乒乓球,我由王媽伺候,逍遙自在,數月後,先父認為此非長久之計,既無學歷,更談何前途,乃決定陪我南下,去禹縣二叔家讀初一,彼時中日以黃河為界。乘火車到封邱下車,遂雇人拉之膠皮輪之平板車,二日後抵柘城縣,借住郵政局長家,因其女要結伴赴禹縣結婚。縣長係先父北大同窗,邀宴官邸,翌晨,起程,四輛平車穿越一望無際的黃沙灘,欣賞難見的景色,總算遠離了淪陷區,奔向一心嚮往之中央所在地,心情愉悅,時值正月枯水期,黃河風平浪靜,坐在船艙裡,有人尚高歌一曲,歡渡黃河。過河景觀炯然不同,因國軍改河道,鄉民被迫遷徙,加上那幾年旱災、澇災、蝗災,連年不斷,百姓民不聊生,沿途餓殍遍野,野犬啃噬屍骨,慘不忍睹,晝行夜宿,十餘日後,安抵禹縣,一路所見所聞,皆是面黃肌瘦的老弱婦孺,襤褸行乞,風塵僕僕,何處為家,一臉茫然,唯有無語問蒼天矣。
1942年河南大饑荒, 300萬人死亡

Music - ♫ -  Cruel War--Peter,Paul & Mary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